綜合學術討論

新潮沈思錄 昨天 20:46
文 | 北方朔風

上周五的發布會上，美國首席傳染病學專家安東尼福奇表示，將進行大規模的抗體檢測，有免疫力的人將可以復工，我當時就覺得很不對勁。這周二的時候，白宮組建了復工咨詢委員會，委員會裏邊有大家熟悉的伊萬卡和庫什納夫婦，但是並沒有一個醫療方面的專家參與這個委員會，這下我只能嘆息了。

為復工提前準備，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，尤其是涉及到一個大國。早在春節期間，我國疫情形勢最為嚴峻的時候，就開始為復工進行準備了，而直到現在，有些部門的復工依然有待完成。而白宮方面的態度則是希望復工越快越好，恨不得下周就全面復工，為多快好省建設美國做出貢獻。只是病毒這個東西，是非常講科學的，美國在疫情如此嚴重的情況下，想要復工，顯然是不怎麽尊重科學了。

福奇提出來的抗體檢測方案，比起白宮其他先生的腦洞來說，算是相對靠譜一下的，有免疫力的人群提前進行復工，從流行病學來說是有可取之處的，不管是什麽疾病，痊愈之後都有一段時間的免疫力，這個時候可以認為他們是安全的，那麽他們率先返回工作也理所應當。只是這個想法過於理想化了，檢測抗體的試劑盒現在的準確率可以做到百分之九十以上，這個數據對於一個快速檢測試劑盒來說很不錯了，臨床之中這樣的數據是可以接受的。

但是美國有三億人口，有上億的人口在工作，這剩下的不到百分之十的誤差，就可能是上千萬的人口。把上千萬的人口暴露在高度危險之中，任何人都能想象這是多麽危險。而這上千萬的人口的父母和孩子，也會陷入危險之中。更加精準的檢測方案當然存在，但是那就沒有這麽容易普及了，何況，再精準的方法，乘以美國的人口，都會有一個巨大的數字。

而抗體檢測法比起來核酸法，確實便宜又簡便，但是這是以個體而言的，如果需要全面復工，那麽需要的試劑盒也是數以千萬計，就算制造起來容易很多，也需要以月來計算的時間，而在基層的分發也需要時間，這樣折騰之後，恐怕兩個月的時間還是需要的，這個速度當然不慢，但是距離白宮諸位先生希望的速度，也是慢了不少的。

此外，如果這個政策真的推行，還有一種不得不面對的可能性：部分基本沒有什麽存款的底層人士，會不會鋌而走險，主動感染病毒，獲得抗體，早日找到工作呢？這樣的選擇可能在很多人眼裏不可理喻，但是三個因素加起來的話，這種事情確實有可能發生：第一，美國底層人士存款很低，不用幾個月的隔離，一兩周就有可能消耗幹凈他們的存款：第二，美國有進行“麻疹派對”主動感染病毒獲得免疫力的傳統；第三，即使到了現在這樣的時候，美國依然有不少人相信，這個病毒和流感沒什麽區別，對於新冠的危險性缺乏足夠的認識。

無論是大規模檢測誤差或者是“新冠派對”之中的哪個情況發生，都會對美國的防疫局勢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。這點我作為一個醫學生能看出來，世界知名的傳染病學專家福奇教授自然早就能看出來了，而白宮裏邊那些老謀深算的家夥們，也能看到這種可能性，但是他們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？

其實大家都能想到答案，那就是在某些真正控制著美國的人眼裏，不復工的代價明顯大於復工的代價，為了減少經濟上的影響，做出一些犧牲，當然是可以接受的。自然，做出犧牲的是美國民眾，被保護的是美國資本的利益，那麽一個以經濟為主導的復工委員會，自然不需要醫學專家了。

然而病毒是最唯物主義的，它不在乎什麽經濟不經濟的，只要條件合適，它就會以指數級速度進行復制。如果美國真的在疫情沒有得到完全控制之前，選擇去大規模進行復工，那麽有十分糟糕的後果也是毫不奇怪的。白宮用來評估病毒的傳播的模型，也就是那個預計死亡人數在六萬的模型裏邊，預計大概需要大規模的社會隔離兩到三月就可以控制住病毒，但是這個模型顯然沒有考慮到，如果提前復工會怎麽樣，這可不是公共衛生學家和數學家應該去負責的事情。但是只以常理而論，哪怕那個時候以為氣溫升高，傳染性有所降低，提前復工這樣的選擇依然是極其危險的，甚至有可能出現第二次的流行高峰——這個判斷並不需要太多的專業知識。

​一旦出現第二次的流行高峰，那麽無論嘴上怎麽說保護美國經濟，美國經濟的情況都只會更糟糕一些了，這種情況只要發生了，那麽特朗普這幾年在經濟上面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，這種情況，特朗普應該也被提醒過。但是如果不復工，持續隔離幾個月，確實可以壓制病毒，但是經濟上面的沖擊依然大的可怕。

在外人看來，曾經在博彩業翻過車的特朗普先生，這次也在賭，因為疫情不可能憑空消失，所以他在賭早點復工帶來的疫情反彈是可控的，這樣可以把經濟上面的壓力降低到最低。所以這才有了福奇的抗體檢測復工方案，和更早之前提出的一系列復工方案。

雖然我剛才對於福奇這個方案評價很是刻薄，但是我也要承認，無論是抗體檢測方案或者是其他公共衛生專家提出的方案，背後都有嚴肅的科學依據，我所說的這些缺陷，都是可以去彌補的。只是公共衛生問題，很多時候並不是個單純的技術問題，一個影響一國人的公共衛生政策，要想良好的落地，就必須要做好各層之間的協調，才能落到實處。而這也可能是這次疫情之中，西方國家暴露出來的一個主要缺陷，政策的執行會遇到很多困難，甚至形同虛設。這當然是公共衛生專家難以解決的問題，用這幾年比較流行的一個詞語，這是治理能力的問題，甚至可以這樣說如果治理能力足夠強的話，福奇的這個方案，是很有價值的。

只是美國的治理能力怎麽樣呢？雖然從經濟，科技，軍事，影響力等角度來說，美國依然是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，但是在這次疫情之中，美國面對疫情的表現顯然是不怎麽樣的，從一開始的自以為是，認為疫情不會威脅到美國；再到中期的驚慌失措，各州之間的策略不協調；到現在的一邊希望早日開工宣布勝利，一邊轉嫁責任。我們很難在這些行為裏邊看出來美國的治理能力的優勢，只能看出來一種微妙的荒誕感。

在這樣尷尬的現實之下，美國的醫學家和公共衛生專家，無論是提出什麽樣的方案，又有什麽意義呢？在一開始的時候，希望嚴加防範，被認為是把疫情政治化；希望早點進行隔離，會被特朗普先生當做是影響經濟；而到了現在，無論是建議增加隔離時間，或者是提前復工，依然會有一大串問題需要面對，要麽大量失業，要麽面對二次爆發的風險。

一場全球流行的大瘟疫，從來都不是單純的醫學問題，如果選擇一個武斷一點的說法，這些日子，全球各地面對流行病的各種亂象，大多數都不是醫學不足導致的，而是社會治理問題的一種表現形式。無論是醫療系統的私有化，社會的老齡化，社交網絡對於社會管理的影響，都在這次危機之中表現了出來，而整個全球化體系，也受到了嚴重的沖擊與挑戰。

而具體到美國，情況顯得更加復雜，從一開始救股市不抗疫，導致了病毒的蔓延；再到開始隔離的時候，聯邦與各州之間的矛盾，各州之間爭奪物資；兩黨之間不斷的爭論，讓問題變得偏離事實；醫療系統與保險業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，讓許多美國人不怎麽敢去看病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消費主義的蔓延，讓大量美國人缺乏存款，難以在隔離之中維持穩定的生活；因為便宜的垃圾食品，底層人民普遍超重，增加了疾病的嚴重程度。

這些都是美國面臨的負面問題，這些問題，再如何優秀的醫學家或者是公共衛生專家，或是什麽特效藥，都註定難以解決這些問題，很多優秀的方案，也就在此失去了效果，美國現在的環境，讓很多理論上可行的操作，完全失去了空間。